山家清供 二八七
又听儿童笑相报，枣花帘外月初三。
我是神仙住绿云，竹交松互碧纷纷；
何时更倩徐熙画，曲水三分月一分。①
夏日午后，端坐荷花池畔水榭风亭中，四周一片宁静，午睡梦短，
醒来无事，寻一块清泉环绕的石头坐下，读一段《庄子》（《南华经》）。
一阵微风袭来，刚好可以试试新买的清凉衣衫，喝一口茶，暑气顿
消。
东郎，当为“冬郎”，晚唐五代诗人韩偓（844—923），字致光，小字
冬郎。作《深院》诗有“深院下帘人昼寝，红蔷薇架碧芭蕉”句。
“碧筩”，亦作“碧筒”。在古代雅集中，文人们别出心裁，以荷叶
为饮器。具体方法是，不损伤莲叶，在茎的中部剪断，清洗干净后，在
叶片中心部位戳一个小孔，并利用莲茎与叶片之间的“通路”来饮酒。
莲茎的长度取决于莲花的生长情况，一般约有一米长。饮酒时，两手托
着莲叶，仰望天空，从叶片上缓缓滴落的美酒通过莲茎吸入，尽享充满
荷香的滋味。
酒后茶话，最助清谈，又听见孩子们的笑声，这就是初夏枣树开花
的时节。
绿云，传说仙人居所有瑞云缭绕 。李白《远别离》诗云“帝子泣兮
绿云间。”诗人端坐荷塘畔，四周又有翠竹苍松交相辉映，感觉自己已经
是神仙了。
徐熙，五代南唐画家，金陵（今南京）人，善画花竹林木。天色渐晚，
“神仙”缓缓进入徐熙笔下的图画中，周遭的景物，仅剩下“曲水三分月
一分。”
二八八 史话 茶文化 广西
春夏养阳、秋冬养阴，难熬的苦夏，耗散了人体大量元气，立秋以
后喝茶，是最好的“养阴”方法，茶可以补充维生素和纤维素，帮助肠
胃解毒和蠕动，排出肠内堆积毒素，再配合适量的运动和素食，是古人
秋季养生的方法。
清嘉庆道光全州布衣刘光烈诗《秋晚偕友人过鼓岩堂东符师留斋二
首》，描述了古代文士秋日登高访僧人，吃斋、饮茶的场景，读来犹如身
临其境。
未觉秋风老，藤萝喜共扪；
迳危梯石骨，堂邃擘云根。
山色争排槛。江声直到门；
四围阴木合，错认是黄昏。
香积烹仙菌，知他佛有情；
谈诗童瀹茗，对镜鹤梳翎。
有菊人同淡，无鱼座不腥；
莫嫌归路晩，夕照满空庭。①
不知不觉，已是深秋，扶着山道旁的藤萝，攀上山崖石阶，鼓岩堂
（寺庙）再高山上云起之处，山崖边有木质围栏，崖下江涛声冲上山门。
寺庙四周林木茂盛，遮天蔽日，虽然天色未暗，也令人“错认是黄昏。”
香积，指僧道的饭食。东符禅师烹煮山中自采的香菇招待施主，诗
人从斋饭中体会到了禅师的一片佛心。
饭罢，有茶童煮好茶，宾主在茗香中谈论诗文，鸟儿在一旁池塘边
梳理羽毛。
山家清供 二八九
“有菊人同淡”，典出唐代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落花无言，人
淡如菊，书之岁华，其曰可读。”形容人的品行、性格就像菊花一样淡泊。
也指秋日时令。
在没有鱼肉佐餐的寺院里，空气中闻不到一丝俗腥味，茶香更显清
纯……
转眼黄昏来临，踏着已经黑暗的山道下山，回首再望一眼禅院，恰
在金色夕照笼罩中。
尧山冬雪煮茗香
尧山位于市东郊。海拔909.3米，相对高度759.3米。桂林多石山，
而尧山独为土山。山呈南北走向，北连五将岭、摩天岭，南接乌岭等，冈
峦起伏，绵亘百里，高大雄浑，俗语称：“大不过尧山”，其高、广为桂
林诸山之冠。尧山之名一说源于秦时山上曾建尧祠。唐代莫休符《桂林
风土记》记载：山“隔江与舜祠相望，遂名尧山。”
山西坡曾建尧庙、寿佛寺、白云观，其前有水田数亩，水旱无忧，
称为“天子田”，讹为“天赐田”，还有泉水自田中石穴涌出，凉爽清甜，
四季不涸，称为“玉乳泉”或“玉泉池”。山上还建有祝圣庵（又名茅坪庵、
尧山寺），每年农历二月初一至初八为桂林旧俗“尧山庙会”，倾城仕女
到此进香。
每当雨云汇聚，尧山顶便被白云笼罩，犹如白雪压顶，冬季的桂林
气温骤降至5度左右，尧山北峰便会冰天雪地，银装素裹，冰挂、雾凇蔚
为壮观。元代广西廉访司佥事、山西平定州（今平定县）人吕思诚（1293—
1357年）以“尧山冬雪”列为“桂林八景”之一。
张椿，生卒年不详，字子让，桂林人。优贡生。乾隆四年（1739）官
富川县训导，与尧山僧人交好，清雍正六年（1723）有一段时间，张椿借
二九〇 史话 茶文化 广西
宿尧山僧舍读书，并与寺僧论诗谈文，未多久，老僧圆寂脱然归去，张
椿曾作记立碑寺内（碑已无存）。二十九年后，乾隆十七年（1752）冬天
一个雪花飘飘的日子，张椿再上尧山，与尧山寺照一禅师相谈甚还，作
五言诗相赠，由他三儿子刻碑立于庙中（今存拓片）。诗曰：
照一禅师
撇地才几里，莪然到草堂。
绿塍皆仙径，清莘似帝乡。
岭峻沾露早，泉清煮茗香。
雨从山腰落，云傍屐苴忙。
瑞雪飞六出，阔眸总银相。
夜来僧谈旧，不觉月已光。
时大清乾隆壬申，张椿子让题，季子大来道长镌。
离开城市不过几里，突然就到了尧山中的草堂禅院。登山的小路都
是通往仙境的路径，森林犹如仙帝的故乡。山高处易沾露水，汲来泉清
煮茶，味道最香。雨雪天气，雨水只能从山腰落降落，脚踏着白云中的
枯草再往上走，雪花片片飞舞，（因雪似花瓣分为六片，故称为“六出”）
放眼看去，山头依旧是一片白茫茫。
晚上与僧人谈起往事，不觉月亮已经升上天空。
王铠：尧山煮禅茶
无独有偶，还是清乾隆年间一个冬季，临桂进士王铠登临祝圣庵访
友，遇雪夜宿山中，与僧人煮茶读《茶经》，作诗《尧山寺赠无碍上人》：
山家清供 二九一
洗钵空山百虑捐，蒲团静结此生缘；
夜深留住云同榻，屋破分看瀑送泉。
采药行来华扑袂；荷锄归去月盈肩；
茶经读罢钟声歇，风雨关门自在眠。①
无碍法师见到老友来访，干净洗净茶钵，煮茗待客，一时间青山空
濛，烦恼尽散。宾主对坐蒲团，品饮茶汤，无需多话，地享受这来之不
易的“一期一会”（“此生缘”）。
夜深了，和尚邀请施主留宿，也留住了白云同榻。小庙年久失修，
能从墙壁破孔中看到山间的飞瀑跌宕，聚会成一池泉水。联想起僧人的
日常生活——白天出门采药，挥动衣袖驱赶水雾。“扑袂”，典出宋人韦
骧的诗“扑袂飘香不浪飞。”
晚上扛着锄头归来，月色挂满肩。临睡前读一读《茶经》，敲过暮钟
则安歇。风雪来袭，关上山门，安卧床榻，就是自在菩萨。
36
①（清）梁章钜《三管英灵集》桂林省城十字大街汤日新堂道光十六年（1836）刻本。
二九二 史话 茶文化 广西
查礼（1716—1783），字恂叔，顺天府宛平人（今北京西城区，与家
母之原籍同），乾隆十五年（1750）任广西庆远府（今河池市）同知，①1402，
二十一年（1756）擢升太平（今崇左市）知府，①1433（二十八年离任，荪札
齐接任①1466）在广西任职十四年，在任期间，游历广西各地，作诗近百首，
其中多有茶事诗。
桂林：仙源品茶
查礼南下进入广西后，先进省城报道，到了“山水甲天下”的桂林，
岂能放过游览名胜的机会。游览风景，必然少不了边品茗，边品山。他
在桂林游览的第一处景区是鹦鹉山和宝积山，有诗《北郭九子院遂探拱
宸洞，洞在宝华山左麓》为证。
宝华山嵯峨，高峰挂秋树；
北郭抱山口，保障雉堞固。
倚山结道院，去城仅数步；
闲来独寻游，入门足幽趣。
三间虚白房，两间云借住；
铜鼓书堂八桂茶
山家清供 二九三
松烧折足铛，茶烟自吞吐。
屋背峙巉岩，石壁为萝附；
山脚一洞深，仙源藏此处。
坐久林籁清，境净空凡庸；
夕阳暝山椒，野塘下惊鹜。②
宝华山，即今鹦鹉山，查礼另有《游宝华山》详细描述山形山势：“宝
华山界于桂林府北城雉堞之间，倚山为城，山势孤耸，钝峰直上，高插
云霄，与宝积山对峙，盖锁南山自东来而于中断处接以城郭。整以重门
甚险峻也。山之左脚逼近城关，旧建九子庙，祀‘九子婆婆’，即多子女
神。庙后有拱宸洞，洞深三十尺，广十尺，高六七尺。中塑鬼谷子像。”
（嘉庆《临桂县志》误将查礼这段记载录入“宝积山”条。③）
九子庙今已无存。光绪《桂林省城图》在鹦鹉山东北麓标注有“真妃
庙”。
全诗开篇称“宝华山嵯峨，高峰挂秋树”，显然是描写鹦鹉山的气势，
诗人是先登上了鹦鹉山，或者从鹦鹉山下进北门，看见了“北郭抱山口，
保障雉堞固”——鹦鹉山与铁封山之间的隘口，即古北门瓮城。
接下来诗人没走多远，便进了“倚山结道院”的九子院（庙）。诗人
很开心得在舅子庙后面，找到了一处最有“幽趣”的饮茶空间——“拱
宸洞”，洞口山崖上依山而建有三间非常干净的房屋（当为九子庙的附属
建筑），其中两间被云雾锁住了。虚白，意思是谓心中纯净无欲，出自《庄
子》。
进入室内，查礼即刻与伙伴们张罗着取出茶具，点燃松柴，煮水泡
茶，且饮且观茶烟吞吐于岩口间。
这个依山而建的“虚白茶室”，屋后挂满藤蔓，山脚岩洞深深，确实
二九四 史话 茶文化 广西
是暗藏神仙源头的地方，特别适合长时间静坐发呆，直到夕阳落山，山
前池塘鸟儿惊飞……
结合清代地图标注看，“真妃庙”即九子庙，诗中“山脚一洞深”的
山洞仍存鹦鹉山脚，被作为酒窖使用，当为诗中所称“拱宸洞”。
柳州：与古人共品一盏茶
离开桂林，赴庆远（今河池市宜州区庆远镇）任职，途径柳州，夜宿
驿站，独自灯下品茶，耳畔犹如响起了“山童隔竹敲茶臼”梆梆声。顿
时有了一种穿越时空的感觉，披衣而起，作《春夜听落叶声，用柳子厚
“雨后晓行独至愚溪北池”韵》诗。
灯荧窗闲茶烟度，梅坞春风树作花；
叶落声如雨天南。异见闻坐想愚溪。②
茶烟缥缈在窗前灯光中，户外的梅坞，想必已经在春风里满树开花
了吧；南方许多树种都是春天落叶的，尤其是榕树，夜阑人静，叶落声
沙沙响，如南方的雨天。这时候，最适合找柳宗元的《愚溪诗序》来读
一遍。
《愚溪诗序》是柳宗元任永州司马时考察今广西灌阳灌水流域时所作，
文章表达了他幻想能在此结庐终老的愿望。
崇左：筑巢为饮茶
乾隆二十一年（1765）查礼擢升太平府知府。太平府治所在今崇左市
江州区太平镇。边疆地区，城池建筑都很简朴，甚至连知府衙门后面的
官邸也是很粗糙的。查礼也不以为意，他更喜欢当地“山川草木尽奇秀”。
山家清供 二九五
官邸中有花园池塘，池塘边有两株巨大的古榕树，他便就着榕树的枝丫，
在上面搭建了一个茶室，命名为“榕巢”，还写了一篇《榕巢记》。
榕巢记（节选）
太平在粤之西南隅，逼近交趾，边郡也。其城郭坛宇廨署皆粗就，
不壮观。然山川草木尽奇秀。郡廨之西有隙地中多蕉竹名花，可赏可玩。
爰轩馆结亭榭焉。地固有池，池上有老榕，囷蟠岸牵，生如天然，塘堰
榕有二株，一株偃卧池面，一株上出云臂，望之丛茂，洵数百年物也。
就其枒杈间架巢焉。曰榕巢巢。既成幽荫萃，翠蔓蒙络，天光云影，浮
动于几席间……每于春秋佳日，坐卧巢中，煮茗焚香，摊书觅句。禽不
一声，虫不一语。或小吏捧案牍就判，或博士弟子携诗与文就删改。信
笔应之，辄欣然骋望，披朝露而对夕月，俯情流而倚疎风，长啸高歌，
翩翩焉若登仙，然其视人世之冠带车骑，劳攘奔驰者为何如也？！②
榕巢的结局令人啼笑皆非。清赵翼（1727—1814）《檐曝杂记》有《榕
巢》，记载了这桩趣事：
查俭堂礼为粤西太平守署园有大榕树一株，其干旁出者四。俭堂谓
可架屋其上也。乃斲木为书室，名曰“榕巢” ，并以自号焉。明窗净几，
掩映绿阴中退食后辄梯而上；品书画，阅文史，颇为退闲胜地。丁艰去，
接任者来，熟视，笑曰：“此中大便甚佳。”遂穴其板作厕舍。④
崇左产茶历史悠久，前文书曾提及，宋代在广西设置了两个以“茗”
命名的地名，一个是羁縻全茗州（治今崇左市大新县全茗镇），一个是茗
二九六 史话 茶文化 广西
盈州（治今崇左市大新县全茗镇灵熬村茗盈屯）均属太平府辖区，所以查
礼不缺茶喝。同时还有朋友给他寄茶。一次接到友人寄来的茶叶后，写
诗答谢，诗中描述了他日常生活的点滴。
答印黼昌太守见寄
辛勤同路陟嵯峩，别后相思半月过；
夜静秋虫鸣砌畔，凉生桂树倚庭柯。
瘴鄕地僻经过少，蛮府官闲警句多；
却喜邮筒频寄我，山斋煮茗细吟哦。②
我们一起登高游览的日子已经是半月前的事了。离别之后自然是很
想念你的。我在崇左这个地方还好，晚上总有小虫子在屋外石阶上给我
唱歌，庭院里树木很多，挺适合纳凉的，。在这样偏僻的地方，需要处理
的公事很少，在这里当官是有很多空闲时间写诗作文的。邮差是频频给
送来邮件，烹煮你的茶叶时，必须认真为你吟一首诗。
又一个夏日黄昏，查礼与家人到官邸花园水池边纳凉，刚刚坐定，
便命人赶紧把茶具摆出来。其诗《小暑后二日同家立功姪纳凉苹花池》
描述了这一出场景：
池馆迎凉后，斜阳竹外明；
静听林果落，幽与宿鸥盟。
频密波光敛，风疎暑气清；
此闲消夏好，移榻伴茶锵。
池馆迎凉后，斜阳竹外明；
山家清供 二九七
静听林果落，幽与宿鸥盟。
频密波光敛，风疎暑气清；
此闲消夏好，移榻伴茶锵。②
斜阳透过竹林缝隙洒在池水上，明亮且带有凉意，院子里安静得听
得见外面林间熟果掉落的声音，与刚刚返回林间的宿鸥鸟似乎达成了某
种默契。一阵凉风袭来，水面泛起波光，又驱赶了几许暑气。查礼赶紧
吩咐下人：“这地方纳凉最好，快把我的茶桌、茶具都搬出来！”
茶锵，典出宋徽宗赵佶的《大观茶论》“碎玉锵金，啜英咀华”。碎玉，
指的是碾碎茶团，而“锵金”则是在高级的茶捻中制作茶末时发出的声
音，这里代指茶具。啜英咀华，指慢慢品饮茶汤中的精华，也侧面表达
饮茶的环境很重要。
因为有茶可饮，这位来自帝都的公子，在崇左这样的“蛮荒之地”，
日子过得也很逍遥。这是茶饮给人带来的修身养性功效所致。也是广西
的山水成为查礼的文化资源和精神养料。
查礼在太平府任职七年，“榕巢”逐渐成了当地文人聚会的场所，有
《无题》诗一首记述：
一寸心虚别圣几，论才不独考诗严；
旧栽桃李花初放，添种桄榔叶待芟。
睛日生烟侵茗椀，暖风拂座试春衫；
年年此地成佳会，入夜观灯少长咸。②
“一寸心虚别圣几”表达了诗人与人谦和的太多，把来宾都当做圣人
尊敬，也不以诗词的好坏评断朋友的才能。每当旧时栽种的桃李开新花
二九八 史话 茶文化 广西
时，新种下的桄榔树苗也到了该护理的时候了。
桄榔是连广特有的一种植物，原产地在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雨林，
桄榔花序汁液可制砂糖，髓心可提取桄榔粉，药用和养生用。种桄榔是
查礼倾心融入当地生活的表现。
春天的日子，任凭阳光把茶碗烘出茶烟，暖风拂干净茶座，换上春
衫迎接客人。“年年此地成佳会”，到了晚上看灯火，朋友及家人，无论
年龄大的小的都聚集在这里。“少长咸”典出王羲之的《兰亭集序》“群贤
毕至，少长咸集。”
查礼爱喝桂平茶
查礼晚年把自己的书房命名为“铜鼓书堂”，应该与他在广西十多年
工作经历有关，其子《铜鼓书堂遗稿》传世，其中有大量歌咏广西风物
的作品，为《铜鼓书堂遗稿》作序的杭世骏认为，查礼的诗有杜甫、元
结心系民生的遗风。他在桂平西山创作的《西山采茶歌》体现了他关心
茶农生活，体察底层民情的精神、情怀。
西山采茶歌
细雨轻雷山谷晓，唤春鸟出呼春早。
小树婆婆数尺高，先时抽出金鹰爪。
西山何盘盘，窈窕环清湍。
阳崖日初暖，阴圃茶树丛丛。
山接渚居者谁？采茶户；
行者谁？采茶父；
歌者谁？采茶女。
山家清供 二九九
旭日瞳昽光未吐，穿林入坞寻俦侣，
不畏山行瘴雾多，但愁茶少难盈筥。
闻道今年异昔年，昨朝已禁清明烟，
清明才过谷雨近，红姜紫笋咸争先。
低枝低易摘，高树高难撷。
茶价拟黄金，茶歌拟白雪。
一采茶正肥，再采茶已稀。
连群抱筐去，约伴负筐归。
焙成新火满林香，蛮地夸传第一纲。
谁家瓦缶鸣松雨，煮出春烟几缕长。②
桂平市，别名浔州，由贵港市代管的县级市，位于广西东南部，北
回归线横贯市境中部。桂平西山又名思灵山，海拔1000米左右，是广西
重要的历史茶产区，茶园分布在西山山脉丘陵，峡谷，斜坡上，种植分
散，茶园连片，西山风景区内古木参天，林木交荫，泉水潺潺，雨量充
沛，泉甘土沃，又有适宜茶树生长的漫射阳光，构成茶树良好的生态环
境。
《西山采茶歌》是诗人观察当地少数民族春日采茶的日常作业，细腻
的文字描绘出一幅完整的“春茶采摘图长卷”。更是清代桂平茶叶种植生
产状况的详细记录。
细雨弥朦中，鸟儿啼鸣声声里，人工培植的低矮茶树已经抽出鹰爪
样形（采茶选一芽三、四叶称鹰爪），嫩芽在阳光下泛起金色。山道盘旋
蜿蜒，道旁郁郁葱葱。山崖东面阳光初降，洒下和暖的光芒。西面山坳，
茶树丛丛，成行连片。山间溪水畔的农舍里住着采茶户，走在茶田陇上
的是茶户人家的当家人，父亲登山采茶，女儿唱着采茶歌跟随。
三〇〇 史话 茶文化 广西
当初升的太阳还没放射出炽热，茶农已经穿过森林，进入地势四面
高而中间低的茶田，寻到了多年来一道种茶采茶的老伙伴。不怕山中弥
漫的瘴雾（腐败树叶蒸腾出的有毒气体）多，只担心茶芽太少装不满茶篓。
茶农们一边采茶，一边交流着茶山讯息，说是今年的天气不同于往
年，到昨天清明节为止，连绵的春游已经停止了。在清明于谷雨两个节
气之间，红芽紫紫芽的茶树都争先恐后地串了出来。
茶树是乔木，自然状态中树形高大，具有“低枝低易摘，高树高难
撷”的特点。（经人工培植的茶树限制了茶树往高处生长，采摘方便了）
茶叶的价钱好比黄金，孩子们唱出的茶歌犹如白雪一样令人清凉，
初采的茶芽肥硕壮实，再采时枝头已经稀疏——采茶是与天时挣辰光的
事情啊！
茶叶摘采满了筐去，约上附近的伙伴一起背回家。
很快，趁鲜烘焙的茶烟就从农舍飘出，钻入森林，林中枝叶都挂满
茶香。西山的茶叶，在“蛮地”（广西地区）被人们传播夸赞是最好的。
不知谁家动作那么快，这就传出了陶罐烧滚水发出“呼呼”的声响，
犹如松间风起，雨打绿叶发出的声音，这是有人煮茶了，渺渺茶烟，一
缕缕飘出窗外，融入春日烟雨中。
查礼爱茶，《铜鼓书堂遗稿》中茶诗多达二十多首，但写桂平西山茶
最多，他进入山中问茶也布置一次，有《谷雨前二日晓入思灵山》，勾画
了茶山景色的全景画面：
西山草色翠黏天，山下村墟绕碧泉。
出郭晓风吹雨过，春阴十里焙茶烟。②
西山是翠绿的，绿树翠竹草色黏在了蓝天上，这里诗人用“黏”而
山家清供 三〇一
不是“连”，表达了广西雨季连绵、缠绵，没完没了的特点。滋养茶山的
不仅是春雨，西山上有山溪、飞瀑、乳泉，流淌到山下萦绕村墟，养育
茶农。产茶时节，诗人迎着晓风春雨走出桂平城，濛濛细雨十里路，沿
途都是溶入了茶户焙茶的烟韵香色。
近山蛮女半栽茶
清代桂平称“浔州府”，查礼初到浔州，马上展开社会调查，当地
产茶叶生产从业人数之多，就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在《寻州府二首》
之一中做了描述：
靑峰几点带晴霞，二水争流卷白沙。
绕郭㺐人多种桂，近山蛮女半栽茶。
断藤峡口西风急，铜鼓滩头夕照斜。
视榷此邦初问俗，春来应及课桑麻。②
浔州府城（今桂平老城区）是一座山环水绕的城池，有郁江、黔江
在城区交汇，注入浔江。城池近郊的“㺐人”（即今壮族同胞）以种植肉
桂为业。肉桂，是古人饮茶必不可少的香料，广西东南部盛产，以桂皮
出产的品质为佳。桂平肉桂皮厚、色泽光润，含油量高，味道辛香偏辣，
现代也是是药用和香料用的双重佳品。今桂平的肉桂种植面积和产量均
占全国60% 以上。而西山上的壮族女子，半数以上都从事茶叶生产活动。
“断藤峡口西风急，铜鼓滩头夕照斜”指的是当年浔江大藤峡、铜鼓
滩水激滩险，（发展运输业比较艰难），查礼经过考察后得出结论，开春
以后，应该及时教授、引导当地民众多种植桑树和麻。植桑饲蚕取茧和
植麻取其纤维，同为古代农业解决衣着的最重要的经济活动。
三〇二 史话 茶文化 广西
西山茶换三绝碑
查礼喜爱西山茶，好茶自然要分享好茶友，当时他的好友孟端（字
方臣）在柳州任知府。好茶最适合请他分享，又想到好友所在柳州的一件
宝贝——荔子碑。
柳州柳侯祠内保存有一块奇碑，碑文是韩愈为柳宗元撰《柳州罗池
庙碑》，由苏轼以行书抄录。因碑文开头是“荔子”二字，故名“荔子碑”，
又集柳、韩、苏三大名家于一碑，也被称为“三绝碑”。
于是给孟端寄茶时有了一个附加条件，要用西山茶换荔子碑（拓片），
并赋诗《以西山茶寄柳州孟方臣太守兼索荔子碑》——
昨逢江上布帆斜，片刻离情别后赊。（二月相遇雒容江上）
欲慰相思无别物，西山新焙雨前茶。②
有关孟端的记载很少，只知道清乾隆十九年（1754）时任柳州知府的
孟端做了一件影响至今的事，在柳侯祠前罗池旁建了一座“柑香亭”，寓
意柳宗元当年种柑余香犹存。“柑香亭”今存于柳侯公园内（虽然是后世
重建的）。
爱茶之人不好酒
查礼嗜茶不好酒，哪怕是在思念故土，乡愁缠身的时候，也不相信
所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有《送春》诗表达他饮食取向：
黑云迷叠嶂，白雨响危楼；
江上避人少，天涯花事休。
自怜万里客，又了一春愁；
山家清供 三〇三
何计消长夏，茶锵胜酒瓯。②
广西的春夏是漫长的雨季，天色说黑就黑云，暴雨讲来就来，打得
楼房啪啪响；江上的船夫都不见了，远处那些寻花问柳的公子哥也躲得
不知去向。
春雨最易勾春愁，诗人不由自艾自怜——离乡背井万里之遥的我啊。
又了添了一回春愁；春天就这样过去了，接下来的夏季怎样过呢？
听茶具碰撞的声音，远胜过碰杯干杯的声音。
转眼秋天来临，查礼在崇左任职已满一年，进入广西的第七个年头，
思乡病更重了，一夜在朋友劝说下喝了点酒，作诗《夜坐》
池上茅斋竹外亭，风来微觉有芳馨；
月当夜瘴消时白，山向秋林关处青。
劝饮非关愁酒病，品泉未得续茶经；
太平一载侵寻过，暂许偷闲枕席宁。②
酒后看四周风景，与平时没什么变化，秋风吹来夹带着些许花香，
明月驱散了雾霭，远处山峦的秋林，依然是挂满绿叶的。
我听朋友劝说喝了这杯酒，倒也不是因为思乡而烦恼，全因为品尝
了这么多好泉泡的好茶，还是没有能力未续写《茶经》呢。
来太平府任职已经一年多了，改允许自己能忙里偷闲，好好享受一
下枕席的安宁了。
这是到了“天凉好个秋”的境界了。
三〇四 史话 茶文化 广西
惨别广西
乾隆二十八年八月二十八日，（1763年10月4日），查礼收到家书，
得知母亲病重，于是向上司提出辞职返家奉母，作别了行至岳阳，接到
噩耗，慈母已驾鹤西去。作诗《十懒》，抒发悲恸之情：
懒仕 懒眠
寄迹遐荒十四年，未能终养恨终天；
湘滩远隔青山梦，坐对黄花独黯然。
茶多睡少席难温，读罢残书月在门；
宝照青灯人静候，无言心自怯黄昏。②
不知不觉，告别家乡，寄身边疆十四年，却没能在母亲榻前尽孝，
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这通，这恨，谁懂？
此刻人在湘水河滩上，与北京还远隔重重青山，长夜难眠，只能坐
对黄花，黯然伤神。
茶喝多了，睡眠更少，已经是仲秋世界，枕席怎么也睡不暖。只好
起身读书，书也看不进去，就望着门外的月色发呆。
入夜后的青灯静静等着我，我已经失去了语言表达的能力，此后每
日里，最害怕的就是黄昏临近。
这一年，查礼四十七岁。回到北京丁忧（守孝）两年期满后，补任四
川宁远同知，此后一路擢升，官至擢湖南巡抚。六十五岁时卒于京师。
山家清供 三〇五
37
《清代茶农耕作图》，图片来源：1847 年，英国伦敦出版的《中国和印度历史》
（The History of China and India）插图。
① （清）谢启昆修 \/ 严沛等校注《广西通志》，广西人民出版社，1988 年。
② （清）查礼《铜鼓书堂遗稿》乾隆五十七年（1792）刻本。
③ （清）嘉庆《临桂县志》（影印本），成文出版社，1967 年，第 42—43 页。
bq04 （清）赵翼《檐曝杂记》，中华书局，1982 年，第 60 页。
三〇六 史话 茶文化 广西
况澄（1799—1866），字少吴，临桂人，清道光二年（1822）进士，入
翰林院学习，二十五岁任职农部学习主事，三十七岁升任户部主事，后
升任刑部员外郎、刑部郎中。御史给事中，道光二十年（1840），四十二
岁外放任河南粮盐道，两年后升河南省按察使，官正三品。正当官运亨
通时，遭遇到了道光十三年的“癸巳大水”，开封祥符堡黄河决堤，水灾
持续长达半年，大江南北，很多省份皆有波及。况澄受牵连，罢官归里，
时年四十六。
晚年况澄居桂林水东街（今自由路）祖屋，余生二十余年在琴棋书画
诗酒茶中潜心学问，考订，辞章等，著述丰硕，其歌创作集为《西舍诗
钞》，有茶诗十四首。
帝都茶俗
况澄在十八年京官生涯中创作的诗歌，很多描写市井生活的作品。
市井百态、人间烟最抚凡人心，其中茶诗，展示了北方居民不一样的饮
茶习俗。
京都杂咏六首（之五）
茶是故乡醇
山家清供 三〇七
冰棚茶舍屡经过，卓午瓜桃入市多。
最是纳凉明月夜，南城处处起笙歌。①
冰棚茶舍是老北京的消夏去处。古人在寒冬时节采下天然冰块，置
于冰窖里贮藏，夏季再将窖中冰块取出使用，一碗沁凉清爽的绿豆汤、
酸梅汤，或品尝甘甜的雪花酪和冰棍儿，或来块冰镇过的西瓜、香瓜，
都是消暑解烦的良方。
清代冰窖有官办、民办之分。官办即由皇家、王室设立的冰窖（王
府所属的冰窖称府窖），其一般只服务于帝室宗亲、王公大臣，很少惠及
百姓；民办则是商人和一些大户人家建立的冰窖，普罗大众皆可来此买
冰。明、清两朝，冰窖多为官办。一般认为，进入民国，皇权消亡，禁
制开放，才有民办冰窖，实际上，况澄写于道光年间这首诗，证明清朝
中期北京就有了民间冰饮供应了。
沙河店茶亭
沙河店在北京北郊，清康熙间顾炎武《昌平山水记》载：（自京城西
北德胜门，由清河）“又十二里有玄福宫，宏治十七年建，俗呼回龙观，
又十八里为沙河店。店南有水，出昌平州西南五十里龙泉寺”。
庙外闲亭四面风，煮茶留客日方中；
安能遍解人间渴？甘露清泉处处同。①
今沙河店属北京昌平区沙河镇，龙泉寺今名“龙泉禅寺”尚存。况
三〇八 史话 茶文化 广西
澄在京时没少出游。这首《沙河店茶亭》就是一首郊游偶记，前往龙泉
寺路上，见路边一座小庙外有茶亭，日当正午，天气炎热，僧人煮茶供
行人解渴。
这北方茶亭的茶水就不是寺庙内院的精致禅茶了，只能是粗劣的北
方街边“大碗茶”。不过诗人更关心的是——天下甘露清泉味道（暗喻佛
教思想，佛寺内井水一般都命名为“甘露泉”）都一样的，但你们能为天
下人解渴（解脱人间痛苦吗）？
窑台
况澄从二十四岁考中进士，进入翰林院，到四十二岁外放河南按察
使，在北京整整工作、生活了十八年。遗稿《西舍诗钞》也不乏北京茶
诗。
清代“窑台”在今陶然亭公园以北，明代皇家在此取土烧砖，入清
后原料耗尽、窑厂取消，留下大片的窑坑，积水成泽、芦苇遍生，时称
为“南下洼子”，亦称窑洼。不过在那些文人雅士眼中看到的不是荒凉，
而是郊野美景，这地方距离前门外“八大胡同”约三、四里地。每逢重
阳前后，就有人在这一带设茶桌、搭凉棚，供文人雅士们欣赏芦苇花，
称之为“窑（瑶）台映雪”，此景之旧址至今仍保留在陶然亭公园内！登
高赏芦苇花，称之为“窑（瑶）台映雪”，此景之旧址至今仍保留在陶然
亭公园内。
茅屋三间破壁斜，高台秋色正清华；
披襟潇洒谈挥尘，席地从容坐饮茶。
他日重来携酒馔，此中四望足烟霞；
山家清供 三〇九
登临共趁黄花节，落帽何人比孟嘉。①
“清华”，指景物清幽美丽，语出《南史 隐逸传》载：“岩壑闲远，水
石清华。”况澄和他的伙伴们没有选择去泡“破壁斜”的茅屋茶馆，而是
“席地从容坐饮茶”，并相约明年再来的时候，得带上酒。这地方风景太
美了，四面望去都是水泽艳霞，不仅能欣赏到雪一样的芦花，还刚好遇
到菊花盛开。“落帽何人比孟嘉”，作者白注：“九日都人多集此。”落帽，
重阳节登高的典故。晋桓温重阳登高，孟嘉落帽，不觉，于是桓叫人写
文章嘲笑他，孟予以回敬。事见《晋书·孟嘉传》。
仲春七日雨人兄偕怡卿、少吴登七星山亭小酌，怡卿先归
况澄最亲密的茶友，莫过于他的亲兄弟。诗题中雨人，是况澄胞兄
况澍，生卒年不详，字，道光九年（1829）进士。历官刑部主事、员外郎
等职。晚年辞官归里，任桂林榕湖（经古）书院山长；怡卿，三弟况诠字；
少吴，即况澄本人。三人登山烹茶饮酒，故有此诗：
七星山亭，当指齐云亭（今摘星亭），在普陀山顶。
比邻佳客费招呼，小谢追陪兴不孤。
杯勺咄嗟来酒馔，林恋咫尺即蓬壶。
夕阳村路人归去，春水桃源事有无？
且向山亭拼一醉，倩谁写作卧游图。
何必云门与若耶，家山随处占清华；
春晴古洞潜通路，地暖夭桃再著花。
顽仆牵萝缘绝磴，小僧分火试新茶；
三一〇 史话 茶文化 广西
凭栏渐觉林霏重，有客先归日未斜。①
况澄家居水东街（今自由路），况澍家居天柱峰下（今名芙蓉石，在
花桥东端东北角），距离七星山不过数百步之遥，所以说“比邻佳客费招
呼”——去邻居家做客不需劳神事先打招呼了。“谢朓”，南齐谢灵运宝
迪谢朓的雅称，后世文人多以此来称呼自己的胞兄胞弟。
兄弟三人相约相伴，登山饮酒赋诗，好不快活。“林恋咫尺即蓬壶”
是双关语，一是将普陀山周边林木山峦的环境比喻为蓬莱，二是指齐云
亭所在普陀山天矶峰西南的天权峰西南山脊有亭名小蓬莱（今博望亭）。
夕阳偏西了，山下园背村（今七星公园）的农人们踏上归家路。这是
一幅世外桃源图对不对？真想拜托谁来给我们画一幅像沈周的《卧游图》
那样的画儿啊。
“何必云门与若耶”，出自元代张可久的《会稽怀古》“林深藏却云门
寺，回首若耶溪。”说是云门寺深藏在山林之间，回首望去便是若耶溪。
云门寺在今浙江省绍兴县南云门山上。若耶溪在相传为越国西施浣纱处，
故又称浣纱溪。在桂林诗人的眼中，这些名胜景观不如自家门清景致。
不信你看我家“春晴古洞潜通路，地暖夭桃再著花。”山脚有灵剑溪，
溪畔有栖霞寺，寺庙后面的七星岩穿山而过，直通桃花遍地的酒壶山（今
名骆驼山）
说到寺庙，就有顽皮的仆人拽着崖壁上的藤蔓攀岩上来了。还领来
了栖霞寺的小和尚，为大家生火烧水泡新茶。
喝着茶，凭栏远眺，山林中雾气逐渐加重，日头还没西斜呢，三弟
（怡卿）就先跑回家了。
三官庙
山家清供 三一一
三官庙，按照况澄自注，在“南西门二里许”，“南西门”就是“右
安门”，北京外城的七门之一，明朝嘉靖四十一年（1562）建成，现无存。
越在今右安门立交桥位于南二环中部处，往西二里，可以达菜户营。
据清《日下旧闻考》记载：“广恩寺在右安门外西三里菜户营，旧名
清胜寺，俗呼：周桥寺，寺有燕山府清胜寺慈慧大师塔。”此卷中还有：
“明崇祯十五年（1642年），崇祯帝命在菜户营附近建九莲慈阴（荫）寺，
其地为嘉蔬署所辖之地，面积达100亩，由内官太监王德化奏请归寺征
租。寺庙的主要建筑有天王殿、万德殿、地藏殿、敏慧殿、善法殿等，
均已无存。”
菜户营并无“三官庙”。而今北京尚存两座三官庙。都不符合况澄记
载的方位特点。一座在通州，另一座在朝阳门内的大慈延福宫，又名三
官宫，在今东城区朝阳门内大街203号，距离菜户营九公里。始建于明成
化十七年（1481），是供奉天、地、水府三元之神的道观。
万绿阴中梵宇清，古槐庭院早凉生。
井甘茶味滋禅味，经罢钟声杂鸟声。
僧为种花营别圃，室因留客拓层楹。
到来初地心如水，何必沧浪始濯缨。①
况澄喝茶的“三官庙”究竟在什么地方姑且放在一边，有趣的是，
这明明是一座道观，里面主持的确是僧人。
三官庙是一座浓阴遮蔽的“梵宇”（佛寺），庭院里的万绿阴中梵宇清，
庭院里的古槐树特别阴凉，和尚从寺庙里甘露井的水泡茶，确实茶汤滋
味充满禅味……这时候禅宗响起，鸟儿也跟着叽叽喳喳，像是把人从领
三一二 史话 茶文化 广西
悟中唤醒，又像是把人拉入了更深层次的感悟。（好一个现场版的“禅茶
一味”）
这位住寺僧人可能是接管了原本是道观的三官庙——“僧为种花营
别圃”——这个庙只是这位僧人为了种花而接管的“别圃”，接管后，为
了留居室住寺修行，还专门扩建了“上客堂”。
诗人很满意这方净土，说，一进这庙里，马上感到心静如水，再不
需要去演出“沧浪濯缨”之类自诩超脱尘俗，操守高洁的戏码了。
回乡路上
道光二十四年（1844）五月，四十二岁的况澄以回家供养父亲为由，
此去官职，带全家人离开了北京。
凉雨竹窗夜话
凉意中人酒力降，潇潇风语话篷窗；
林亭有句题修竹，主客多情对小釭。
香茗聊供青玉碗，烟蓑同忆白欧江。
巴山一夜秋池涨，欲报平安付鲤双。①
秋风起，况澄与几位为他践行的朋友在船上小聚。“篷窗”，即船上
的窗口。“林亭”指的是位于树林中或亭台之间的地方，引申义是一个僻
静、幽静的场所。“小釭”指油灯；“林亭有句题修竹，主客多情对小釭。”
说的是朋友们这一天的活动很丰富，诗酒交流，从白天玩到黑夜，然后
引出主题——“香茗聊供青玉碗”，青玉茶碗奉上香茶，聊天内容染上了
一些离愁别绪，回忆起过去时光，那是在烟雨弥朦的白欧江上……那一
山家清供 三一三
夜，秋雨催发池水上涨。“巴山一夜秋池涨”是借用了唐代 李商隐《夜雨
寄北》的名句“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以后多多书信来往，互报平安吧。鲤双，即
双鲤，古人对信件的的称谓。纸张出现以前，书信多写在白色丝绢上，
为使传递过程中不致损毁，古人常把书信扎在两片竹木简中，简多刻成
鱼形，故称。
这一晚，这一碗青玉香茗，承载了太多的欢乐与忧伤。
船户
乘两艘船南下回乡，过了湖南邵阳，从全州湘江水路回到了阔别
十八年的八桂大地。饱览故乡山河的同时，也关注船家的生活状态，作
诗《船户》，为后人留下一篇清代疍民生活状态的宝贵文献。
水国皆乡里，扁舟作屋庐。祀神惟荐肉，低价屡烹鱼。
茶灶主宾共，柁楼妻子居。篙师轻受聘，每叹食无余。①
船家的家乡就是在水上，一页扁舟就是家园。祀神的时候一定要以
猪肉为祭品，卖鱼给客人价钱要很低价。
船上的茶灶，主宾共用，柁楼（楼船上层的船舱）由妻子居。撑篙师
傅是聘请的，工钱也很便宜……唉，就是这样的生活，总是没有余粮啊。
居家
夜坐偶成
三一四 史话 茶文化 广西
疏雨一灯青，空斋夜读经。荷声惊宿鹭，草叶坠流萤。
觅纸因诗就，煎茶唤仆醒。沉沉销万虑，兀坐已忘形。①
明人范嵩《春尽》有“小窗疏雨一灯悬”句，是表达的是思乡情绪，
况澄作此诗时刚从官场归隐，心思较重，加上桂林夏日炎热，（“草叶坠
流萤”是夏夜场景）睡眠不好，所以，书斋夜读，能听见风吹荷叶惊动宿
鸟的声音。
寂寞与孤独，都是诗人的灵感源泉，赶紧找出纸来，准备写诗，这
时候才发现少了什么——有诗岂能无茶？又去喊醒家中仆人，起来烧水
泡茶。一杯茶喝下肚，此前的各种焦虑荡然无存。兀坐，指危坐，端坐
或者直愣愣地，茫然地坐着。原本只是坐在那里发呆，现在已经有点得
意忘形了。
挨给诗人半夜喊醒泡茶的老仆也有故事。况澄家有一位老保姆，姓
欧，已经七十岁了，因为生病，给了一笔重金遣散她回家治病养老，那
晓得，老人家病好后，又回来要求继续工作，况澄觉得好笑，写了一首
戏谑诗赠送给欧奶奶。
家役一媪欧姓年七十矣，以疾厚遣之，顷疾瘳，仍欲服役，戏赠以
句
来时分得洗儿钱，去日斯儿二八年。
温酒煮茶频有事，老人童子总称贤。
身强转笑扶鸠懦，晨起常争啼鸟先。
山家清供 三一五
厚赠汝归如致仕，出山仍拟勒燕然。①
您来我家的时候，儿子刚刚出生，你还分得了一个新生儿洗澡的大
红包，你回家的时候，我儿子已经十六岁了。（老太太五十四岁来见工），
家中大小事情，包括温酒煮茶这类事，家中的老人孩子总夸你做得好。
您身强体壮，总是帮扶家中那些体弱的，早晨起得比鸟儿还早。
给您一笔钱，像送官员退休一样送您回家养老，没想到您还有再出
山，这是要“燕然勒石”了吗？
《后汉书》卷二十三《窦融列传窦宪》说：东汉大将窦宪追击北匈奴，
出塞三千余里，至燕然山刻石记功。也叫“燕然勒功”，指把记功文字刻
在石上。
茶友
客至汲泉煮茶
消闲有客惠然来，旋汲新泉贮月回。
茗碗竹炉共啸咏，鬓丝禅榻绝氛埃。
壶中晓露清香冷，座上春风笑语陪。
不是夜寒聊当酒，卢仝怀抱为君开。①
闲暇的日子，有客临门，虽然已经是约上梢头的时辰，还是马上去
挑水回来，水桶里倒影出的明月，麻直跟到回家，水桶也能“贮月”。
茶碗安静在一旁倾听烧水的“松风”声，“鬓丝”典出李商隐《赠司
勋杜十三员外“鬓丝休叹雪霜垂。”表示来者是一位老友。请到茶室的禅
三一六 史话 茶文化 广西
榻坐下，宾主心情都大好，“绝氛埃”。出自宋欧阳修的《雪》“坐看天地
绝氛埃，使我胸襟如洗瀹。”
壶中的茶水都冷了，茶室里欢笑交谈声依然不断。
“不是夜寒聊当酒，”是杜耒《寒夜》诗中的名句“寒夜客来茶当酒，
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现在不是冬天，
茶友的怀抱依然向您（指客人）张开。
这是诗人借“茶中亚圣”卢仝的名头，自诩茶友。
花中品茶
取井泉烹茶
香茗应须活火煎，能教诗思倍清妍。
春江骤涨波涛浊，调水飞符取井泉。①
清人所言“烹茶”，不过是喜欢沿用古人词句，但意思已经有区别。
这里烹茶值得是烧水泡茶，而不是如唐宋人那般直接以水架锅，放到炉
灶高头煮茶。况澄已经深谙茶道，所以泡茶先强调要明火烧水，烧水的
过程，听声音看气泡，还可以触动写诗的灵感。
正是漓江汛期，江水浑浊，不能泡茶。诗人就请挑水工去“取井泉”。
“调水飞符”指的是给挑水工记数计费的筹码。
烹茶
晓汲清泉供素餐，乳花新泛雪花残。
山家清供 三一七
大瓢旋贮梅溪月，微火轻翻石鼎澜。
香味自来夸雀舌，品题不独羡龙团。
等闲啜茗春风里，领取幽情忆岁寒。①
早上挑回家的泉水是用来泡茶的（这里“素餐”指茶饮），滚水冲茶，
茶末泛起如雪花。
喝着头道茶，还要准备第二泡，舀水添水继续烧，这一大瓢水，舀
出了一轮明月，赶忙藏进锅里头。石鼎，不是石头架灶烧鼎锅，是陶制
的烧水壶。
“大瓢旋贮梅溪月”看似借了苏东坡《汲江煎茶》的诗典“大瓢贮月
归春瓮”，其实“贮月”这个典故出自桂林。宋人蔡絛《铁围山丛谈》有
《桂林韩生》，说韩生与朋友准备乘船去昭平，临行前夜，船泊郊外。韩
生一手提木瓢，一手提竹篮，“以杓酌取月光，作倾泻入篮状”。朋友们
问韩生干嘛？韩生曰“这么好的月光，我贮藏些备用。”
船行到昭平，众人到江边凉亭喝酒，当晚无月色，一片漆黑，韩生
取出竹篮，用木勺做舀起。挥洒状……霎时间凉亭一片光明。（或许，这
位韩生就是应急灯的发明人）
况澄这里用的是“梅溪月”而不是“漓江月”，是为下文做铺垫。
下文说的是，我这盏茶是本地产的雀舌，香味很好，值得自夸，与
皇家贡品比较起来，并不逊色。
“梅溪”是福建闽江的一条支流，这里诗人是借这条溪水的名字代指
贡茶产地。“品题”意思是类比评判。清代当然没有“龙团饼”了，“龙团”
二字只是代指贡茶。
对花啜茶
三一八 史话 茶文化 广西
从来携酒赏名花，对此如何独饮茶？
疗渴正依云锦树，探芳先试月团芽。
幽香染处论泉品，活火烹余玩物华。
杜老平台春啜茗，园林曾否绚红霞。①
这是况澄春日登尧山品茶赏杜鹃的踏青感受。尧山在桂林东郊，漫
山开遍杜鹃花。“云锦树”是杜鹃花的别称，一种常绿或半常绿灌木。尧
山脚有靖江王墓群及大片民间墓地。山中有“天赐泉”和祝圣庵。是清
明前后桂林城里人结伴踏青的首选。很多人带着酒上山野炊，少数文人
则进寺庙品茶。
“疗渴”用的还是“相如疾”的典故（参看本书前文）“月团”，就是
茶的意思。出自唐卢仝《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诗：“开缄宛见谏议面，
手阅月团三百片。”
“疗渴正依云锦树，探芳先试月团芽。”意思是有茶瘾的人，面对鲜
花芳香，就应该先试泡新茶啊。
“幽香染处论泉品，活火烹余玩物华”，在鲜花簇拥的山中，评判山
泉的优劣，明火烧滚水的同时，欣赏四周风景。“物化”，指美景，大自
然的精华，见唐王勃《滕王阁序》“物华天宝”句。
“杜老平台春啜茗”用的是杜甫茶诗的典故。杜老，即老杜，后人将
杜甫与杜牧并称老杜小杜，杜甫有茶诗《重过何氏五首》曰“落日平台上，
春风啜茗时。”
诗结尾，况澄很自负地问古人：老杜你在平台的落日余晖春风拂煦
中品春茶，有我这眼前漫山遍野的映山红迎合霞光吗？
山家清供 三一九
家乡的禅茶
过山寺
暮游山外寺，霜木渐凋零。秋色碧千嶂，夕阳红半亭。
客来新瀹茗，僧老喜谈经。归路溪桥上，渔灯几点青。①
这首诗是况澄晚年归隐后创作的。诗题“山寺”，大抵是月牙山寺，
因为老人黄昏散步，大抵不会走远，月牙山距离况家很近。月牙山寺在
今月牙岩小广寒处，清代通往山寺山坡上有伴月亭（今重建），亭面向西，
刚好符合“夕阳红半亭”的描述。
寺内老僧很好客，见到诗人来访，马上煮水泡新茶，听僧人谈了一
阵佛经，彼此都心生欢喜。出了月牙岩，继续岩山道东行，穿过龙隐洞，
从溪桥（灵剑溪水面上原有跳石为桥）过了小河，没走几步便可到家了。
家乡的禅茶与帝都的禅茶大不一样了，不再需要在茶盏中区感悟人
生，也不需要再思考未来。一切归于平淡，入口的是茶，走过的是风景。
清同治五年（1866），况澄在家乡病逝，享年八十六岁。
38
① （清）况澄《西舍诗钞》\/\/《清代诗文集汇编》第六〇一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年。
三二〇 史话 茶文化 广西
平南 \/ 桂林：八桂香茗待友邦
早在宋朝初年，中国与越南之间就建立了宗藩关系，成为两国交往
的基本模式。越南长期受中国文化和政治的影响，有时作为中国的藩属
国存在。到了17世纪中叶，明朝灭亡后，越南逐渐摆脱了中国的统治，
建立了自己的封建王朝。清朝初期，为了稳定南部边境，选择通过建立
与越南的宗藩关系来维持区域稳定，越南成为清朝的一个藩属国，定期
向清政府朝贡，而清政府则承认越南的自治地位。越南使臣进京朝贡，
广西是必经之路。在越南使臣留下的出使日记、诗文中，多处记载了广
西地方官员宽待友邦使臣的茶事。
清同治七年（1868），越南阮朝遣黎峻（1819—？）为正使出使中国，
与副使两人合著《如清日记》八月二十九（10月14日）下午，使团抵达
平南县。先是知县锡敬派人送来酒席。使团向县府送上蜡盈、桂皮、象
尾毛、象牙扇四种礼物。浔州（今桂平）知府又令人“追送茶、扇、对
联”①532等礼品给使团，黎峻又奉上桂皮、沉香作为酬谢。
九月二十八日（11月12日）黎峻一行抵达广西省会桂林，向广西藩
台衙门（今市文化宫处）“恭递国书、贡项”，广西布政司使江忠濬与按察
司使佛尔国春及盐法道庆福等一同接见了越南使臣。“款茶讫，布政员饬越南使臣写茶诗
山家清供 三二一
将国书及贡品于案上检视。”①534
十月初二（11月15日）越南使臣前往广西巡抚衙门（今中心广场处）
参谒广西巡抚苏凤文。“礼毕，捧将咨文一封递纳。抚台接受讫，邀坐，
款乳、糖果、茶，次款宴筵。每人一桌，酒三行，演戏三出。”回到公馆
（今桂林中学）馆，抚台江忠濬派人送来了“蟒袍、料纱绸、笔墨、香料、
茶（细茶两瓶）、酒、腊肉”等礼品，同时还送来了酒席。①534\/548
梧州：冰井品茶
清乾隆七年（1742）越南后黎朝阮宗室以副使身份出使中国，沿途赋
诗，集成《使华丛咏集》其中《题苍梧城八首》之五，写冰井泉水饮茶事。
两广交界，山川凑合，名胜甚多，自古相传有八景。……五曰冰井泉香。
在城东门火山对岸。泉味甘洁，千日不臭。唐大历中经略使元结名曰“冰
井”，铭曰“火山无火，冰井无冰。”明总督韩雍建亭覆之。
宝钿为干玉为床，清溜涓涓不断香。
彻底无尘凝桂魄，含中有味嚼兰浆。
好同梅驿中书迎，耻向茶瓯下客尝。
不为金题银额赏，芳名愈久愈彰彰。① 64
冰井有汉白玉的围栏，井栏下铺陈石板，泉水源源不断，溢出清香
阵阵，清澈无垢，仿佛是玉桂魂魄、兰草精髓，陪同来的梅姓驿站官员，
以泉水煮茶待客，这泉水并非因有前人题匾而辉煌，实在是它的名胜越
久越芳香啊。
三十年后， 清乾隆三十七年（1772）春， 越南后黎朝官员武辉珽
（1731—1789）出使中国，次年回国期间诗篇结集为《华程诗》，过梧州时，
三二二 史话 茶文化 广西
亦被安排冰井问茶，有《冰井泉香》诗云：
水风象成醴成浆，甘洁还饶一改香。
色莹玻璃寒不冻，味浓兰桂久弥香。
凝脂何假吴官濯，烹茗偏宜陆客尝。
辨品自经唐使后，韩亭萧笔几游扬。① 118
首句“水风象成醴成浆”用的是唐杨万里诗典“水精为醴玉为浆。”
接下来四句都是赞美水的优质，最后抛出主题——用了烹茶，很适合请
外来的客人品尝。最后强调这眼泉水是唐代开发的，明朝两广总督韩雍
建的茶亭当时还在。
乾隆二十五年（1760），越南后黎朝官员黎贵惇（1726—1784）以副使
身份出使中国，次年回国。集成《桂堂诗汇选》收录有于中国官员唱和
诗。进京路上，在桂林与钦使杨公元登穿山岩，作诗《穿山岩》（一名半
仙洞），有咏茶四句：
白鹤几秋天外落，玉箫何处月中吹。
老僧不作功名想，诗卷茶瓯只自知。① 96
十个月后黎贵惇完成了使命，南归时又到了桂林，恰逢新年佳节，
就留在桂林过年，广西道台给使团送来了年货，他们在桂林过了一个绿
茶相伴的年初一。黎贵惇作诗《太平元旦》：
南还十月又逢春，坚耐肝肠历练身。
漓水松花迎好客，壶开柳色到征人。
山家清供 三二三
芳年姜饼添红绿（道台于除夕送松花酒、姜饼），佳日兰茶涨绿尘。
泸珥风光前面路，团圆共庆宠书新。① 101
阔别南国十来月，领教了中国内地的严寒酷暑，这是一次对五脏肝
肠的历练啊。漓江水酿造的松花酒最适合待客。（除夕夜，道台给越南客
人送来的年货有松花酒、姜饼和绿茶，这个年货清单与现代广西人的认
知差距蛮大）。正月初一泡一壶兰香味的绿茶，洗净了这一路风尘，家
乡的泸珥河风光就在前面了（即红河，越南人称“泸江”“珥河”“洮河”）
想到很快就能与家人团圆，写一封家书心中都充满温暖。
扶绥：后黎朝的最后使臣
乾隆年间，越南发生内乱，升龙（今河内）城落入西山阮氏控制之下。
乾隆五十三年（1788）黎朝翰林院承旨黎惟亶（1743—1789）从新宁（今
宁明县）爱店镇公母山下关口入关进入广西。请求中国出兵平越南西山院
朝……第二年，后黎朝灭亡。黎惟亶，是后黎朝最后一个来华使者。在
华期间，途中所作诗有《使轺行状》集成。其中《新宁晚泊》描述了他获
准入新宁县（今扶绥县新宁镇）水月观音院上香，僧人招待访茶的情景。
天朝准许晋谒国母，舟次新宁江上。有观音寺，扁题“水月”二金字。
因访寺僧，知是榜年桐乡公北使卒于此。僧供茶歇。历观佛像，惟行雨
龙神肖公状。又隔岸一条石山，起三江，下连老口。山洞有金鸡神祠，
灯火不灭。
三江潮涨水东西，舟次新宁傍石堤。
寺号观音妆水月，山连老口醮金鸡。
三二四 史话 茶文化 广西
故人尸解归行雨，尊者茶余送过溪。
泛泛孤帆乘浪去，一轮灵曜印玻璃。① 141
“三江”指的是新宁境内有左江、汪庄河、那密河流经。“金鸡”，指
金鸡岩（今属扶绥金鸡岩景区），洞内有班夫人庙，洞口朝江。“金鸡钟声”
（亦称“鸡岩帆影”）为明代新宁州八景之一。
黎惟亶的官船在新宁靠岸后，即可前往观音寺上香。光绪《新宁州
志》载：“观音堂在西门外河岸。”成文157由于寺庙地处中越边界，成为
两国使者进出国界一处歇脚之处，前辈来华使者“桐乡公”曾病逝于此。
黎惟亶此番出使，在越南境内一再遭到西山阮氏的追杀，踏上中国
领土，总算摆脱了围困，僧人奉上的这杯茶，算是劫后余生的甘霖了。
茶罢继续乘船进入内地，“来到位于太平治所的总督行台获得清廷的出兵
允诺，并被编入出征军旅，再随清军出关，一路攻打，收回克被占领的
京城。”②不过，清廷最终没能挽救后黎朝的命运，一年后，黎朝覆灭，
越南皇权被阮氏的西山朝取代。
诗序中所称“国母”，“联系有关史料，可知此‘国母’当即愍帝黎
维祁的母亲。”②
阳朔：茶杯装满漓江岸
黄碧山（1791—？）号懒斋，道光五年（1825）应岁贡乙副使阮祜（字
宪山）之邀，随使团出使中国，诗文集成《北游集》。到阳朔时，地方士
绅宪山翁邀请他到江边品茗赏月，诗词唱和，黄碧山作诗《阳朔对月酬
和贡部乙使宪山翁韵》，将漓江两岸风景完美纳入茶境。
县城倚山临江，傍有太阴山（即碧莲峰），一名母山，左有鉴山寺，
山家清供 三二五
寺边有杨文广庙，铁笠尚存，上圆下八角，形如塔尖。又有太阳山，一
名父山。此县城亦有八景，曰鉴山寺钟、白沙渔火、马山岚气、龙洞仙泉、
市桥双月（在城北门内）、黉宫万云、西山晚照、东岭朝霞。时因江月清光，
宪山翁邀来赏茗，先唱五韵，即席唱和。
临江山势郁崔嵬，月上山头媚客开。
窈窕四城频吐满，玲珑八景渐移来。
沉沉霜隔凄岩洞，闪闪寒波莹水限。
最是良宵堪坐月，兰心细细馥茶杯。
黄碧山在诗序中，显然误解了阳朔最主要山峰碧莲峰名称。清代碧
莲峰也称“阳寿山”而不是“太阴山”（查旧县志，阳朔并无叫这个名字
的山峰，也没有叫“母山”，“左有鉴山寺”一语证明这所谓太阴山其实
就碧莲峰。
兴安：使臣茗盏归乡清
范芝香（？—1871），字士南，号郿川，道光二十五年（1845）以副
使身份出使中国，有《鄙川使程诗集》存世，其中有《兴安陡中》写他在
北归途中，经兴安往桂林，舟船上喝着香茶，看着两岸风景，心中泛起
了浓浓的思乡愁绪。
始安江水分湘漓，杨柳桥边新涨时。
七十二湾月正满（谚云“三十六陡、七十二湾，湾湾望见马头山”），
九千余里人来归。
芃芃黍稷动乡思，袅袅荷风吹客衣。
三二六 史话 茶文化 广西
把茗试呼舟子问，灵川前路几多迟。① 444
兴安灵渠从六口岩至马头山这一段古水道，是南渠的精华所在，诗
人乘船踏上归途，泡上香茗，想起了刚记下的下当地民谚“三十六陡、
七十二湾，湾湾望见马头山”，叹息自己北行九千余里了，还没能回到家
乡。这时候茶也不香了，端着茶杯就找船夫问：到灵川还有多久啊？（过
了灵川就到桂林，距离家乡更近了。）
39
① 《古代越南使节旅桂诗文》，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5 年。
② 《越南汉文燕行文献集成第六卷》，复旦大学出版社 2010 年，第 151 页。
山家清供 三二七
倪鸿（1828—？），字延年，号云癯、耘劬。临桂人，清咸丰八年
（1858）为避太平军战火，隐居广东佛山，每日“茶瓜留客，竹素随身。
不忘一日之清欢，小纪百年之轶事。以性耽文藻，喜述篇章”①成《桐阴
清话》八卷，其中有数则关于茶的奇闻轶事。
龙胜：亡亲化蝶共饮茶
《双蝶亭》：龙胜别驾金某建川。龙胜地多瘴，金妻妾相继疾殁。
嗣金度丁岭，日色亭午，与从休息，金小憩石上，泛茶念将舁二榇出，
顷有双蝶翩翩下集肩上，私祝曰：“若非我妻若妾乎？果尔，共我团饮。”
蝶飞下饮，交绕指间，良久始去。以是作双蝶亭于署中。
后数十年，幕宾某止亭之右，雨夜常闻吟曰：“茫茫宦海瘴云昏，
憔悴天涯双蝶魂。一片夕阳衰草里，谁传消息到王孙。”① 7
倪鸿对这个传闻的评价是：“魂化韩凭，鬼歌子夜，亦奇闻矣。”
有一位名叫金建川的人在龙胜当官，家中一妻一妾，都因为受不了
当地湿气太重的气候，相继生病亡故。后来金某带着两位亲人的棺椁回临桂：倪鸿清话聊清茶
三二八 史话 茶文化 广西
乡，正午时分，与仆从一道，在路边一个亭子里，放下两句棺椁，歇脚
小憩。金某取出茶具泡茶的时候，不知从哪里飞来两只蝴蝶，在金某面
前翩翩起舞，然后停留在金某的肩头。金低声说：“你们莫不是我的妻妾
吗？若果真是，就和我一起喝茶吧。”
蝴蝶还真听懂了，马上飞到茶杯里啜吟茶水，还围绕着他的指尖盘
旋，过了很久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后来，金建川就在官署的后花园里建了一座“双蝶亭”。
倪鸿对这个故事的评价是——魂化韩凭，鬼歌子夜。
韩凭，是晋代桂林（始安）太守干宝在《搜神记》中的一个载，战国
时期有个叫韩凭的人，妻子何氏生得很美，康王觊觎美色，就罚韩凭去
修筑长城。不久，韩凭夫妇相继自杀，乡人将两人相对埋葬。一夜之间，
有梓木从两座坟墓中生长出来，不久，树枝相拥在空中交错，树根在泥
土中交织。又有鸳鸯雌雄各一，栖于树上，晨夕不离，交颈悲鸣。
“鬼歌子夜”典出《宋书乐志一》，晋朝有一个叫做子夜的女子，很
有才却多愁善感，后来被迫与爱人分离。子夜创作了《子夜歌》（乐府诗
集卷四十四 清商曲辞一）。 歌曲的风格极其悲哀，乃至东晋豪门王轲府
中的鬼魂也为之感动而唱起了这首歌。
梅花茶
前文书曾记录桂林龙隐岩有南宋陈杲赏梅烹茶事摩崖石刻，倪鸿有
《梅花茶》记载清人亦继承了“以梅花雪煮茶”的茶俗，称“味极香美”。
倪鸿的好友，“顺德梁伯乞孝廉思问诗云：“破晓画眉声，啼落城头月。
呼童起烹茶，自扫梅花雪。”①
山家清供 三二九
红尘禅心两相宜
倪鸿有两位朋友喜欢和僧人交往，倪记录了他们的“爱僧诗”云：
吴星侪孝廉有句云：“未能尽把交游谢，又约诗僧访酒家。”李紫黼学博有
句云：“一天雨意游人少，闲与山僧静品茶。”一醉以酒，一款以茶，二君
爱僧，不减郑都官矣。①
郑都官，指晚唐诗人郑谷，有茶诗“吴僧漫说鸦山好，蜀叟休夸鸟
觜香。”“合座半瓯轻泛绿，开缄数片浅含黄。”
倪鸿自己也有禅茶诗，曾与友人游览光孝寺，作《吕小沧参军赓治
颜子虚汪芙生两上舍集光孝寺》：
一千余载道场开，迎客刚逢老辨才。
洗砚池中好春水，不妨闲补禊游来。
清凉第一梵王宫，消受茶烟短榻风；
试拓残茗谈旧事，涂金塔影酒杯中；
烧香人散上灯初，花木禅房夕照虚。
拈得菩提纱一片，诗成稳坐佛前书。
光孝寺是是禅宗六祖慧能剃度出家道场，所以有“清凉第一梵王宫”
之说。坐在上客堂的短椅子上，空气中飘着茶香，朋友们品着禅茶，欣
赏寺中的古碑拓片，谈谈旧事奇闻，涂金塔的影子倒影在杯中。这里“酒
杯”之说不符合诗题和诗境（寺院内五酒可饮），显然是诗人借这个酒字，
将代表方外生活的“茶”和“塔影”，与代表俗世生活的“酒”在诗意中
三三〇 史话 茶文化 广西
交织。
这种跨越人间烟火与寺院香火，茶与酒、荤与俗无缝衔接的人生态
度，贯穿在倪鸿的日常中。其诗《五月十日张南山师招同许青皋茂才颜
子虚上舍沈伯眉学博何淡如茂才又雄集永胜寺》是最佳写照》。
问字深惭载酒先，半餐反费画叉钱；
单衫小扇人三两，大肉肥鱼酒十千。
何必金钱来布地，偶逢玉版且参禅；
此间消夏如容住，乞取《茶经》手自笺。
“问字”“载酒”，典出宋黄庭坚的茶诗《谢送碾壑源拣芽》“已戒应门
老马走，客来问字莫载酒。”倪鸿反其意而用之，“问字深惭载酒先”意
思是想要拜师受业或向人请教学问，自己却先拿束脩钱去打酒。
“画叉钱”典出苏轼的“画叉取钱”典故。东坡被贬黄州时，已经没
有俸禄收入，只好尽量节俭，把每天开支费用压缩到不得超过一百五十
枚铜钱。每月初一，取出四千五百枚铜钱，把它们平均分成三十份，每
份铜钱都用用绳子穿起来，悬挂在屋梁上。每天早晨，取画叉挑取一串，
挑好后就立即把画叉藏起来。当天未花完的铜钱，仍然放入另外一只大
竹筒内，装好贮存起来，用来招待客人。
倪鸿说他半餐饭就花掉了十天的伙食费。“单衫小扇”代指与倪鸿交
往的朋友，不过是两三人，餐桌上都要摆上“大肉肥鱼酒十千”。
“金钱布地”典出晋法显《佛国记》，古代印度㤭萨罗国舍卫城有一
位乐善好施的孤独长者。他听了释迦牟尼佛的说法后，即深为敬慕，愿
意建立精舍，请佛来降临。于是倾家藏金，布满其地，购买一块地，为
佛陀建造了祗园精舍。
山家清供 三三一
修佛不需要花重金见庙宇，有缘遇上合适的经典就可以参禅；玉板，
指珍贵的典籍。在充满禅意的寺庙里消暑度假，倪鸿更愿意讨一本《茶
经》来抄录。
唐代陆羽自幼被寺庙收留，由和尚抚养长大，但长大后并不出家读
佛经，而是踏遍青山写《茶经》，全诗压轴一句，是倪鸿精神世界里红尘
禅心两相宜的人生态度，旷达且潇洒。
雅集茶话长短句
道光三十年（1850）除夕，倪鸿的好友李研乡及粤东诗人许青皋（玉
彬）、沈伯眉（世良），登门拜访，倪鸿以茶待客，茶话之余，四人共同填
了一首长短句。
正无聊赖，喜素心人至、共联情话。三百六旬都浪掷，偏恋岁除残夜。
香爇龙涎，茶烹雀舌，腊尾偏闲暇。青红儿女，悄来窥客窗罅。
却笑穷到今年，门无债主，剩啄声休怕。各制诗篇宜一祭，薄有壶
春能贳。拓戟狂歌，开樽痛饮，胸次何妨写。宵深休去，为君蕃榻当下。
没有词牌的词叫长短句。词牌是词的调子的名称，不同的词牌在总
句数、句数，每句的字数、平仄上都有规定。长短句无限制，更适合自
由抒发情感。
这是一篇完整的茶事记录，茶叶的品质、烹茶的方式。茶会参与者
的心境都如实记录了下来。
年关来临，人人忙着过年，倪鸿却感觉百无聊赖。喜得好来了三位
不速之客，都是和他一样的“素心人”（心底纯净、欲望杂念很少的人）。
想来也好笑，一年三百六十天的时光都浪费了，偏偏大家还留恋岁这个
三三二 史话 茶文化 广西
除夕残夜。烹茶之前，先焚一炉香以调整情绪、心境。
龙涎香是抹香鲸肠道中的一种分泌物，遇到海洋中的盐碱而自然皂
化，形成的干燥固体香料。古人将龙涎香丸放在有炭的香炉或手炉里熏
烧。
“茶烹雀舌”。说得是泡雀舌茶。明代以后，人们已经很少直接煮茶
了，尤其是“雀舌”这类鲜嫩的绿茶，不适合火上烹煮。清代诗人写“烹
茶”多半是追求字面上的古韵。
雀舌指茶鲜叶的一芽两叶采摘标准，成品茶则外形扁平挺直似雀舌。
现多采单芽或一芽一叶制茶。（鲜叶的等级划分：单芽茶叫莲心，一芽一
叶叫旗枪，一芽两叶叫雀舌，一芽三、四叶叫鹰爪。）
除夕夜全家人都在忙碌，偏偏这几位老爷们闲得喝茶聊天，不时还
发出大笑声。惹得孩子们都趴到窗台上探头探脑。
他们笑的是，倪鸿这一年到头没有多少收入，却不怕过年关，因为
没有债主上门，夜半敲门也不惊心。
这一年，倪鸿二十二岁，虽才气天生，但却“屡试不第”，只是得了
个九品巡检，所得皆以购书，所以日子过得并不宽裕。
喝着香喷喷人雀舌茶，茶客们各写一首诗篇以祭春天……毕竟是年
三十，茶汤搜刮过的肠胃，还是要吃年夜饭的。所谓“无酒不成席”，哪
怕只是一壶“薄酒”，借银子也要买来请朋友。这个“贳”字用得有趣——
贳，就是借贷；赊欠的意思。前面说了，这一年来虽然过得挺穷的，但
总算没有欠下外债，今晚为了招待朋友，欠点酒钱也认了。
酒过三巡，四位青年诗人一改茶桌前的儒雅，狂歌痛饮……直到席
散人尽欢，夜已深，主人还不肯放宾客离去，为朋友们扫榻留宿。
山家清供 三三三
茶声入小诗
倪鸿一生飘零宦游，主要生活工作在粤闽各地，期间也多有回故乡
访友游山，同治三年（1864）清军攻破南京，太平军覆灭，两广局势稳定，
入冬，倪鸿启程回乡探亲，在桂林期间所作茶诗，诗风清新自然，以静
衬动，笔调轻快。
将发桂林前一日汪剑峰孝廉（运）、陈心杏学博（鉴）、李小韦上舍过
寓斋话别
天气初寒日，烽烟已息时；
论交得三子，临别醉千卮。
灯影摇虚幌，茶声入小诗。
漓江与珠海，他日各相思。②
临出发回桂林前一日，三位朋友在广州城区珠江河段上的酒船（紫
洞艇）上为倪鸿饯行，耳热酒酣之际，灯影幡幌之间，撤下酒具换茶壶，
茶声荣入离愁别绪，进入诗行。
漓江珠江一水通，朋友们彼此的思念，尽付江水吧。
白龙洞
洞门开处客常行，六月凉生暑气清；
闻说在山泉水好，我来小试绿昌明。②
南溪山在桂林城南门外，白龙洞是值得南来客旅的第一处风景胜地，
三三四 史话 茶文化 广西
尤其山下白龙泉，是当地烹茶的首选好水，倪鸿回到桂林半年后，终于
喝到了白龙泉水泡初到香茶。
绿昌明，绿茶，典出唐白居易《春尽日》：“最对数丛红芍药，渴尝
一盌绿昌明。”唐代昌明县（今四川江油县）产茶，“绿昌明”即成为茶叶
的代名词。
定粤寺题壁
寻诗直到梵王家，头白山僧共品茶；
一个卧钟扶不起，年深顽铁绿生花。②
定粵寺在桂林城北叠彩山脚，清代桂林最大的佛寺，倪鸿登叠彩山
观景寻找诗歌灵感，一不小心进到了定粵寺中，寺中有一位白头僧人邀
请他一起品茶；也许是老僧的博学或苍老给了诗人很深的冲击，他甚至
觉得，若是这位老人一不小心摔倒，再也不能起身，也会像卧倒山间的
禅钟一样永恒，顽铁绿锈中，也能生长出美丽的鲜花。
村店题壁
蜡屐闲经野老家，殷勤留啜雨前茶；
鸡栖豚栅牛宫外，开尽山桃一树花。
“蜡屐”意思是以蜡涂木屐，出自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 · 雅量》，
阮孚爱好木屐，以至经常擦洗涂蜡。他叹息说：“不知道我这一生能穿几
双木屐啊！”说这话的时候，“神色闲畅。”后人以“蜡屐”指悠闲、无所
山家清供 三三五
作为的生活。
诗人优哉游哉地在郊外游逛，经过一户农户人家歇脚，户主人殷勤
留他喝茶，喝到的是新采摘的雨前茶；喝着茶水，环顾四周，鸡在猪圈
栅栏上栖息。牛宫，古代国家饲养禽畜的处所。更远处，漫山桃花绽放，
画面绝美。
过某氏园
空废万金筑，主人曾到无？
楼台古图画，池沼小江湖。
儿树水杨柳，一声山鹧鸪。
园丁偏解事，留客炙茶炉。②
路过一座空置的花园，想必建这样一座园子得花不少银子，却不知
园主人有没有住过？园子里的亭台楼榭都显现出颓败，却也美得如一幅
古旧的园林山水画。池塘还有水，水畔有杨柳，林间有鹧鸪翻飞……留
守的园丁还很好渴，端出茶炉，要留客人一起烹茶。
晚抵珠江
鱼尾江天散晚霞，满河灯火杂筝琶；
节过七夕方回棹，门闭重城未到家。
此地烟花原有録，今宵风月总无涯；
年来不作闲情赋，独坐船唇啜苦茶。②
三三六 史话 茶文化 广西
转眼就过了七夕，不知不觉，倪鸿已经在老家呆了大半年，是回广
州的时候了，晓发夜宿，不一日到了熟悉的熟悉的荔枝湾，正是晚霞满
江天的时刻，珠江水面上紫洞艇纷纷掌灯，琵琶拨弄声、古筝弹奏声此
起彼伏。
天黑了，广州城已经关闭城门，家是暂时回不克了。在这个熟悉的
烟花之地，今夜是无心消受风月了，一年多也没有写过香艳闲情的诗文，
此刻，宁愿“独坐船唇啜苦茶。”
40
① （清）倪鸿《桐阴清话》民国十三年（1924）铅印本，桂林图书馆藏。
② ( 清 ) 倪鸿《退遂斋诗钞》光绪七年（1881）泉州刻本，国家图书馆藏。